赵明选(赵明:寻找自己的语言)

发布:2022-12-15 00:00:48

赵 明

【作者简介】

赵明,西南大学法学院教授

编 者 按

2017年8月,赵明教授离开华北,调入西南大学任教。2017年12月16日,赵明教授回到曾两度任教的西南政法大学,与毕业十周年的2004级法理专业硕士生欢聚座谈,现特将其座谈会上的讲话内容整理如下。感谢赵明老师及宪道的授权。

正 文

同学们好!

今天你们重返故园,我也重返故园。上次回来搞讲座,进校门就直奔三教,讲完后又匆匆离开。这几天重感冒,不然这个时候是在北京,有个博士生答辩,机票都订好了,不料发高烧了,病得厉害,无奈之下只好把票退了。今天本来也是不能来参加大家的聚会,但已经睡了四天啦,睡不着了,一大早醒来,看到褚宸舸发信息说要来北碚探望我,我回信息说,现在感觉还行,没咳嗽,也没发烧,估计病也差不多好了,我想来学校看一看,特别想跟大家在一块聊一聊,好久不见大家了,想念大家,想念当年在这个院子里的一切。

我呢,又闲,不像付校长、张院长他们满世界转,挺忙的。我确实是越来越闲。这个“闲”有三个意思。第一,心态越来越闲。这一定不是阿Q精神,也不是修炼修为的结果,“闲”是一个生物学概念,到了一定年龄,不需要你去修炼,自然而然一切就闲散下来了。第二,当年大家读书的时候,我也挺年轻,不到四十岁,那个时候自己年轻、气盛、张狂。现在想起来,我还算幸运,一直在学校唱着高调,什么都不管,那时公然宣称不评职称,结果却是讲师就破格,一直到教授都是破格。“高调”是什么意思?就是一直不想评职称的事情,觉得一辈子就像卡尔·马克思博士或者基辛格博士,有个博士头衔就好啦,没想要评职称,但不管怎么说,还是评了职称。这么“高调”过来,总觉得这个世界好像有自己的一份,在世界里有自己一个角色,这个角色好像还挺重要,离了自己,地球好像不能转了。那个时候年轻、张狂、气盛得很!这个也跟生物学有关系,还和社会阅历有关。当然,等闲下来了,很多事情都变得无所谓了,走到今天,特别是类似感冒难受的时候,发现这一切真是没什么意义。那些事情过去了,一切也都闲下来了。第三,还有一“闲”,就是没有什么专业意识了。当年我们在一起学法理,我刚作教授,带硕士、博士生,总觉得要有一种责任感,要有一种担当精神,要把西政的法理学专业发扬光大。现在,“胸有大志”这个东西看来也闲下来了,早就没有专业意识了,倒有一个“闲”的机会了,就是能够遐思、暇想了,什么书都看,也写作,围绕一个“闲”字而不断地调整自己。

我记得年轻的时候,自己狂啊!你们不知道。永和老师今天不在,他比我大十岁,是兄长,付老师比我们大不了多少,永和老师是兄长,他那时总挎着相机给我们拍照。记得有一次我们在铁西散步,不知道他忘记没有,我想他也不会忘的,他问我,像你这样狂傲的人,你觉得自己问题在哪里?我当时跟他说,我根本不是狂不狂的问题,如果要说“狂”的话,就是知道自己最大的问题是什么,而这个问题可能是终生解决不了的,我说自己最麻烦的一个问题是没有独立的语言系统,没有个性的文字表达。不论写什么,表达什么,写书也罢,写论文也罢,当时我就跟永和老师讲自己写东西肯定比他快,但麻烦在于,哪一句话是自己的呢?我当时就跟永和老师说,我严肃地对待自己的写作,哪一句是我的?哪一个概念是我的?哪一句话、哪一个概念不是别人的?当时这么谈话聊天,其实就叫“狂”。

现在“闲”下来了,但这个“野心”还没有消逝,甚至在涨。我就是想要有自己独立的一点东西。现在,一切都闲下来了,就为了最后还能够有自己独立的一点东西。五十而知天命,我已年过半百了,如果这个“野心”彻底死掉,或者自己对这个“野心”绝望了,那现在就可以作出人生的定论了:一事无成!等于说生存在世,就是活着,有个职业,有事干,心安理得地拿点工资过日子。如果就这样继续生存下去,真没意思。现在一切都“闲”下来了,其实是不希望这么早就把自己后面的日子看透了,把未来一切全都看清楚了。所有的“闲”,都在这一点上重新获得意义。过去认真的、较劲的,一切都不存在了,这已经很长时间了。

为什么今天愿意来和大家见见面呢?因为我们相识走到一块的时候,正好是我年轻气盛而张狂的时候,但我感觉那个时候不是一个“坏”的时候,我觉得作为一个老师,自己给学生一种生命的感觉,给学生们一种激情、一种梦想、一种无所畏惧、一种在这个世界走一遭不让我痛快一把也不甘心的那样一种生命感。从我们认识到现在,我觉得这个是很值得留恋的一种感觉。尽管现在我闲下来了,但回首我们当时在一起的时光,挺有意思的。

你们毕竟还要经历四十、五十……还要经历好多个“十年”。我想告诉大家的是要顺其自然。人生没有规划。这是我现在最想给大家讲的。刚才说过,随着生物学意义上的生命进程,人生一步步地好像“闲”下来了,但是人不单是动物、生物,最后还有一点“野心”要抓住,使之前特别在乎的一切改变方向,或者我们重新对它进行选择性记忆,在记忆中重述过去的一切。生命成长的过程,是很难去规划的。大家可能都知道,前几天特别好玩的一个微信文章,要是几年以前,我看到这样的文字可能会很不舒服的,但现在看到就特别高兴、愉快。愉快在哪里呢?微信圈突然转一个“全国知名教授转会名单”,竟然把我列到榜首。(众人笑,褚宸舸插话:因为你转会次数最多?)我数了一下,排第二个的谢晖教授转会次数就比我多嘛。我要过去看到这样的文章,会很不舒服的。但现在看这样的文字,没有一点不舒服的感觉。我说这叫“转学”嘛!多一些经历,多流浪一些地方,多见识见识,或者多遭遇遭遇,这对人的成长是非常有帮助的。我体会到这一点了,我说这很好。我回到西南大学,正愁没人给我打广告呢!没人知道我回西大啦!突然出现这么一篇文章,我说应该请问我们院长,作者是谁?应该给他一点广告费。时间、经历让你慢慢理解这一切,就不至于那么“在意”了。

我跑那么多的地方,所有这一切都是规划的?都不是,没有一次是我特意规划的。所有这些都是生活、生命当中的一些遭遇。说“遭遇”听起来有点悲惨,说“际遇”吧,这比较中性。你走到十字路口,该左拐还是右拐?之前你规划了吗?规划到了那个时候是左拐还是右拐?不是那样的。到了那个时候,你就是左拐了,左拐拐过去就是“这个”世界,右拐则是“那个”世界,它就是生命当中的“际遇”,你无法去规划的。人生与其规划,还不如就顺着它。但是,我们不管在哪个阶段,都要认真对待。我到湘潭大学就不是规划的,做梦也没想到我博士毕业后会到湘潭大学,至于别人理解不了那是另当别论的,我生活当中有件事,人家说能解决,那我就去了,人家能解决问题你还不去不是傻嘛!你在乎别的干什么呢?两年后我又回到西政,当时也没想到,也没规划,本来当时是去武汉大学的,根本就没想到要回西政,结果龙(宗智)校长说你回来吧。回来五年以后,又去北航了,那也没规划呀,是临时动议的事情。到了北航,待了十年,本来不会再离开了。谁想到雾霾那么严重?我当时去的时候没想到。因为我当时在北京念博士时只有沙尘暴,沙尘暴比较严重,但确实没雾霾,金秋十月,很漂亮,我去爬香山,爬军山,这一切确实特别美好。但怎么会想到雾霾越来越严重了。而且最糟糕的是,我对雾霾特别过敏,别人都不相信,至少我夫人是知道的,一到雾霾天我就流眼泪。那我有什么办法呢?因为雾霾,我不能睡觉。我又得离开北京了。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本来到了北京,就定居了,一辈子就在北京了。结果雾霾来了,雾霾重这个没办法规划的。我已经适应北方了,就喜欢开着车在北方到处跑。当年跟你们在一块的时候,我还是很刻苦的,周末基本都在办公室,基本上没闲着。到了北方后,周末、假期基本都在外边玩。沿着长城、黄河到处跑,那种感觉挺舒服的。雾霾来了,我还是不想离开北方。于是我搜各城市的PM2.5,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搜PM2.5,持续干了七个月,早上起来统计几个城市:秦皇岛、北京、西安、成都、重庆、上海、青岛。对我来说早就不在乎专业啦,平台啦。这个是肯定的,我早就不会在乎这些,就挑个PM2.5少点的城市。做了七个月的统计,秦皇岛是不行的,北京是不行的,那不用说,西安是不行的,成都是不行的,好一点的就是重庆和上海,上海比重庆还遭,青岛跟重庆差不多。我喜欢北方的空旷,那种静穆、那种干燥、那种冷酷而壮烈的崇高的感觉。我就准备去青岛。一切都准备好啦,结果父亲住进医院了。我是临时决定回西南大学的,我父亲不能适应北方,他原来就是癌症,七十二岁的老人啦,北方三个季节他都去过,根本不能适应。原来的癌症,现在肺上也有了,肝上也有了,身体上有三个地方都有癌细胞了。我规划这个了吗?没规划吧。我本来规划去青岛报到,一切都弄好了,一切都定了,这该怎么办。就在算一个账,不管父亲命数如何,但真想多陪他一些时间,因为我自己也老了,也上年岁了,也过五十岁了,到这个时候才觉得年轻的时候可以四处疯转,有时跟父母说一下,客气地说是跟他们征求意见,不客气的话是连意见都不会征求的,但到了这个年岁的时候,就突然明白这也不由你规划,那种内心的情愫或者一种感觉自然就出现了。不用教,不用反省,一点都不用,你自己就再也不是年轻时候的感觉了。你突然就会觉得,多陪父母一会吧。我说去青岛。父亲说:“去吧,你放心,没问题,走哪里都可以,你自己只要愿意就行。”上次晚上在西政搞讲座,第二天上午我陪他,我就说了一句:“我干脆回重庆怎么样?”就这么一句话,他很快就接过来一句话:“那倒好啊!”其实,他内心盼着你,我说你不是无所谓嘛?这不是在装吗?他说:“嗨,你们想走哪,我们当然支持啦!”所有这一切,不谈亲情、血缘,哪怕是一个相识的邻居、一个老人、一个老相识,人到了这个时候,自然的感觉会支配你的。我当时就决定了,不再纠结了。于是,我就给西大人事处的老师发短信了,说我是谁,我想回母校,现在行吗?所以说,这一切规划了吗?也没有规划,这就回来了啊。回来时,领导找我谈话的时候说:“我们知道你走了好些地方,希望这次回母校是最后一次调动,安居了。”我就跟他们说,我不清楚,我不知道,真不知道!这都不是规划的,别人也都不理解你,不了解。我说,那就让人家说去吧!你就走自己的路,顺着这样一条路,到了该拐的时候该左拐就左拐吧,为什么一定要拧着向右拐呢?到了左拐就顺着拐吧。至于别人要怎么说,那都没什么的。有人讲你的故事,就是人生的一大幸事啊!后来慢慢理解什么叫爱,什么叫恨,我觉得最冷漠的就是遗忘你,忘掉你。我不恨你,我忘掉你,这比恨还麻烦!越恨,你心里扎得越深,大不了我骂你几句,不是还记得你吗?最麻烦就是我根本上把你忘了。所以有人去讲你的故事,哪怕编造你最坏的故事,最不动听的故事,也挺好的。像我这样喜欢读小说的人,小说里面全都是高大上,那种歌颂性的,我们知道都是假的,那是很不值得一看的东西,所以无所谓啦!

重要的是,我们每走一个阶段,都得认真对待。拐过去了,到了那个点上,那个点上我们应该干什么,做什么,应该是清楚的,那我们就认真地把这个事做好。这是能够跟大家分享的一点人生经验。其实,你把每一点都做好了,对自己也是一种积累。要换一个地方,人家都拿着你的履历表对照,上面要填业绩的。比如说,我在青岛海洋大学面试的时候,学校组织老院士、老领导来面试,他们问:“我们看了一下你的简历,你一路平顺,挺好的,但我们问你一个问题,你这些年怎么没有课题呢?是你报了课题没批下来,还是根本就没报?”我说,你们可以去查,我2005年报过一次国家课题,之前没报过,之后也再没报过。这是事实,可以查证,然后大家就明白了。又问:“这些年你每年都要发些文章,也出书,但基本都是在集刊上发表,这又是为什么呢?是投了那些核心期刊稿子没用,还是怎么了?”我也实话实说,这个现象不是摆在那里嘛,我说,是这样的,我有十多年都没有投过稿了,一般就是发集刊创刊号,创刊号一般都是约稿,任何单位都是这样的,每年单位考核,算工分的时候,集刊文章基本是没有工分的,它不是C刊。但是,我愿意这么做。第一,支持朋友;第二,我觉得很骄傲,如果文章很差劲,他们不会跟我约稿的,因为它是创刊号,创刊号还是希望有一些好的文章支持的。我的意思是说,只要认真读书、认真思考,作为一个书生,认真读书、认真写作,问心无愧就可以了。至于乱七八糟的那些指标,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没什么关系。人家会这样问我的,很正常。怎么去回答呢?第一,你说假话,谁都不傻,骗谁呢!那你只能说真话,你说了真话,人家还可能要你,还是得有一点积累的。每一个阶段你只要认真去做,就是对人生的一种积累;怨天尤人,有什么意思?

毕业十年,褚宸舸都当教授了,我很为他高兴。有的同学的情况我不太了解,而我带的学生,经常来往的,知道情况的,都是很不错啊!第一,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没有秃半个头吧?不至于过着像我当年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那种紧张日子。有日子过,日子过得还不错。第二,毕业十年了,如果说要有一点规划的话,那至少要知道规划的方向,一般来说,十年也就是完成这个事。你们那时二十多岁,现在三十多岁,应该基本明白自己能干什么了。见到大家,知道大家整体状态很不错,真为你们高兴!

对我来说,经历十年时间,变得“闲”下来了,“闲”下来是为了集中全部精力去做好一件事。我们大家都有一种期待,互相有一种期盼。我们作为一个书生,或者我们学法理学的,不就是谈理想的吗?管它什么乱七八糟的说法,闲扯不就是扯理想吗?谈法理不谈理想,那是不可能的。学法理的肯定都是理想主义者。十年之后的今天,谈这个理想至少意味着:第一,该不该修正?怎么去修正?该不该赋予它新的内涵?什么样的新内涵?经历这十年,我们一定有了新的开始,一定有这方面的感悟、经验、智慧,一定有了。我们当年在一块谈理想的时候,我想你们一定也有对一个老师的期盼。我经常讲多年之后,师生之间还能够回忆得起过往的一些事情。如果是这样回忆:某一天的火锅挺好吃的,某一次我们在山上打牌,我赢你输。虽然这些很重要、甚至很必要,但如果记忆仅仅是这些的话,这个师生关系是非常失败的。它不叫师生关系,就不应该是师生关系的内涵。一个老师对学生的期待,就是大家日子过好、过得健康、一步步往上走。如果还有同道,一块做着教授,还能谈天论道,这就更好。一个老师对一个学生一定是有这种期待。那反过来,学生也应该对老师有一种期盼。我在调北航的第二年,民主党派推荐我去应聘北京工商大学副校长职位,我顺应北京市民盟市委的安排去参加了全部考试。到了最后,组织部安排考核、谈话,我就在想究竟如何选择的问题。我这个时候退出,不觉得丢了民盟的脸。要不退,我就得努力争取,那下一步我的人生道路就得改变。那个时候对我来说是一个很重大的选择。我就跟我的一个博士生联系,她当时已经毕业了,在做行政领导工作。我说:“我要请教你了。”她问:“老师什么事?”我说:“你听完之后,就凭直觉直接告诉我。”我没有跟其他学生征求过这种意见。因为她有经验,在行政部门工作的时间长,我跟她征求意见是最可靠的。我跟她一讲这个事,然后她跟我说了三条,我就是按照她的这三条意见办的。今天可以贡献给你们。第一,她说老师既然征求我的意见,我就一点不客气了,一点不绕着说了。我知道你是一个很想做事的人,你竞争这个位置就是想在教育上做一些事,但我告诉老师,今天做事是很难的。第二,到那个地方去,跟北航那个房子比起来差太多。老师,您做官不可能是一个贪官,这一点我永远相信。因此,我觉得实在点,要房子实在些。第三,更重要的(就是我刚才说的,一个学生对老师的期待)是第三条,我希望您能够写一部传世作品,这才是作为学生对您最大的期待,其他都不重要。这句话真的打动了我,而且正是我犹豫的地方。我们是学法理的,是理想主义者。所以,我说一个学生对一个老师肯定有理想主义的期待。老师应该成为一个怎样的人?应该继续铸造这个理想:用文字创造一个世界,不管现实怎样,一定有一个理想的文字世界。学生对老师,尤其像我们这样的专业,应该是这样的期待。我相信你们对一个老师是有所期待的。到现在,我还不愿意或者说还不甘心,让你们对一个曾经在一块谈理想的老师,那么早地就失望了,更不要说绝望了。我至少到现在还在为这个理想有所期待,闲下来而做最后的一点努力。围绕着这样一个理想,十年、二十年之后我们再见面。我说到时候你们搞同学聚会,我还来。我相信那个时候我还很健康。到毕业三十年聚会的时候,我就已是七十过的人了,就像今天的王威老师啦,那我还来,还不想让一个学生对一个老师有那种绝望。

对一个老师来说,每次见面,他给学生什么见面礼呢?我以为就是老师的作品。因为你们当年带着理想的期待来到这个专业,来学这个专业。这些老师还在,一直在守着这个理想,继续教书、写作,学生就是要看他的作品啊。学生每次回来见到老师,老师还能拿出他的作品,贡献他的作品,我们通过他的作品看到这个老师还在成长,这个老师还在守梦,真的还在重铸这个理想,这多好!我想一个老师将作品送给他的学生,这比其他礼物更好。有了这个,然后去吃一顿火锅、再打一次牌,好玩的场景就出来了。如果没有作品,我觉得对一个老师来说,是件遗憾的事情。

反过来,老师希望听到同学们什么呢?每次邀请老师参加,还要再汇报一下,在自己的行当里,在自己的路上,自己的人生至少得有点英雄性格。就是要把自己的事做得有意思。我信的是尼采英雄观,不是一定要有一个大的成就,而是有意思,展示英雄气质、英雄性格。我想,老师们听到同学们汇报这十年,公司办过啦,又重新搞一个公司,我把这个领域里面的一些东西改了一下。我们是希望听到这样的声音的,一定是这样的!我们因为法理学走到一块,这个世界越来越异彩纷呈,越来越有意思。将来我回首这一次聚会,这一个个面孔,往后面一定是越来越苍老,也就是越来越成熟。成熟在哪里呢?是那种气质,英雄的性格。我哪怕在外面扫大街,这也是英雄啊。这才像学法理的。那有些东西,比如说应景的话、时尚的话、昧良知的话,我们不一定要硬着头皮顶撞,但至少我们可以内心从容些,我不再跟着说了,总是可以的吧。没必要总呈匹夫之勇。我从来都不是那样的,也做不了那种英雄,但至少我们越来越成熟了,这是应该的。

我今天给大家拉拉扯扯这么多,其他老师的情况,我想你们可能比我更了解。因为我个人的原因,我个人很少交往,很少接触人,这么多年都一样,当时我们最早见面在一块学习的时候就这样。其实,我是一个很孤僻的人,很难主动去接触什么。逢场作戏也可以,嘻嘻哈哈也没问题。但是在逢场作戏、嘻嘻哈哈时内心那种孤寂感一直消除不了。现在我把它变成了一种自己可以呵护它、拥抱它,可以抱着那种孤寂取暖的一种状态,而且越来越强烈,感觉越来越可靠。其他老师的情况我很少去了解。我就给大家讲一些实实在在的,这十年的所感所思。

你们离开母校十年,我也离开母校十年,今天共同回到了母校,母校变化挺大的,楼修了很多,这么气派的人权研究院,当时还没有。总结起来,十年我对自己还算满意,对母校也挺满意。在我内心深处,我们绝对是一流的学校,它是我魂牵梦绕的母校。再过十年,我们还回到这个地方来,大家恳谈人生,这就够了。我们这个专业,就法理学来说,我走了十年,后来的发展说实话也是实实在在的,成绩也挺大的。当年我教过的博士生,现在都是博导了,周祖成、陆幸福、赵树坤、周尚君这些人啊,我发自内心地为他们祝福,为他们高兴。尽管我离开这个地方到北航之后基本就离开法理专业了,就开始走自己想走的那个道路了,但对有关情况还是了解的。到现在,我慢慢有点自信了,越来越自信了,就是创作自己独立的作品,就是完成年轻时候跟永和老师说的那个“狂”,那时没有自己的语言,我现在就是要努力去做到自己的语言特色。这一点我从来没放弃过。那我也必须突破法理学,突破所谓的专业意识。所以刚才说本来今天早上想要给大家带我的一点作品来。但书全部都打包了,堆在那个地方,从北航搬家到西大,现在新房子还没装好。什么时候有机会,发短信告诉我,我有自己的作品,就寄给大家,大家看这些作品就可以啦。这些年,我到北航后也没少写东西,最近还要出一个东西。有一百多袋书堆在那里,我也不知道去哪个袋子里面找。所以,如果你们需要的话,我寄给你们,或者如果你们出差还想得起我,说老师我来取一本书,都是可以的。

我觉得自己作为老师这么一个身份,其实就是一个兄长。昨天,我睡不着觉,躺在床上,看学生在群里发了很多老照片。我是没有那些照片的,我根本不知道,那么好玩的照片都拍出来了。我看着特别的亲切,特别有意思。这么多年,从2001年在湘潭大学开始带研究生,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一个导师形象到底是什么?我跟学生们说我真没找到导师的感觉。我决不说假话,说我那个时候的真实感受。比如说该怎么走路?该怎么言说就像个老师啊?我可能比你们还不懂事,还蒙,还萌。一直以来,只想在一块儿的时候,有一种无拘无束,一种快乐的感觉,当然该严肃的时候就严肃,上课就很严肃,改论文的时候也很严肃,该哭你你就哭了。但说到底,怎样的一个形象,一种言行方式就是一个导师,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而且我越来越不知道了。看着你们的成长,看着那些照片、那种变化,我倒觉得你们是我的老师,是我的导师。王冀那一身打扮真是帅。虽然我自己不太会穿着打扮,但我还是有穿着打扮的审美力的。我突然就想起孔子的那句话,“三人行必有吾师焉”。我多年来讲《论语》,思考孔子,从来没中断过,就这句话,我觉得领会越来越深了。真是这样,我觉得你们都是我的老师。师生是教育的一种制度性安排,后来就变成一种缘分了,就变成一种朋友了,其实就是这样的关系:能与你们有“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朋友情谊,是我的幸运。

我还想给大家说,人生感觉平稳,越来越好,是我对大家,也是对我自己的期盼。现在,我知道自己想写什么了,虽有好几百万字的作品发表,但那些基本是过眼烟云的东西,是习作,是练习,基本像小学生练习写作文,学习遣词造句而已。现在似乎有了某种圆润的感觉,文字感越来越好啦,那个句子突然一下冒出来了,噢,这是我需要的感觉,过去琢磨不出来的感觉。前天赵雪刚老师来搞讲座,我陪他闲聊,想起曾经写过这样一个自己觉得很美的句子——“废墟是风景的子宫,风景是废墟的孝子”。我知道自己非常想要这样的语言感觉。三十多岁教学的时候,只知道谈主义,谈学派,这个是古代自然法,那个是古典自然法,这个是新自然法。那个时候,说实在的,就是鹦鹉学舌,其实根本不知道语言是什么。现在那种感觉倒是越来越好,又回到西大那个美丽的园子,应该呵护这种感觉。希望同学们有机会去转转,如果你们有诗赋才华,就给我第一母校写下一点文字,那该有多好啊!

我就说到这里吧。我一切很好,希望大家一切也都很好!身体好!生活好!工作好!一切的一切关键要心情好!心态好!我已经说了很多啦,谢谢大家!

2017年12月16日上午于西南政法大学人权研究院

(褚宸舸、胡亚娟根据录音整理,题目为整理者所加)

编辑:羊咩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