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清泉兵团驻地(邱清泉第二兵团覆没记 国军第二兵团少将参谋长李汉萍回忆纪要)

发布:2023-05-19 17:03:24

一 赌咒也救不了命

一九四八年十月中旬,集结在济宁、兖州一带的解放军有南下模样,徐州“剿总”恐兵力分散,有被各个击破的危险,决定将原来摆在陇海铁路东西之线上的一字长蛇阵缩短,将第二兵团置于砀山、黄口附近,以后依情况逐次向徐州靠拢,但因为始终顾虑解放军有从东海方面直下苏北威胁京沪的可能,所以仍然将第七兵团摆在新安镇东西延伸一字长蛇阵地上,暂时看风声。从济南解放以来,邱清泉就判断在华东战场上必然有一场生死决斗的大战,并且这场大战必然要轮到他的头上。所以从十月上旬以来,他就积极为此做准备。在他看来,第二兵团无论独立作战也好,协同作战也好,武器装备,弹药等物质方面都比解放军优越,有战胜的把握,但精神方面则相差太远,也是他最担心的一面。因此他一到砀山,就采取了两种掩耳盗铃的愚官愚兵政策,来做官兵精神上的吗啡针。

第一是“钓鱼战法”。这种战法的内容,就是在防御时故意在主阵地前的突出部构成一个小据点,以一个小部队坚守,主力集中控制在主阵地后方,将所有炮兵火力集中指向突击据点阵地,构成弹幕射击面,诱使解放军主力对小据点行真面目的攻击。一俟解放军冲入阵地内,据守据点阵地之部队立即以极迅速的行动撤出阵地,然后以全部炮兵火力,对已占领据点工事的解放军行急袭歼灭射击,使冲入的解放军遭受严重打击后,另派出小部队发起冲锋,再度占领据点阵地,继续战斗。这样反复进出,与解放军形成据点争夺战,专依炽盛的炮兵火力,将解放军逐次消灭在据点阵地内。一俟解放军主力遭受重大伤亡后,主力部队就全线出击,一举将解放军击溃或歼灭。这个“钓鱼战法”是邱清泉亲自拟定的,并呈报蒋介石及徐州“剿总”备案。邱清泉为了宣传他这种“钓鱼战法”的“威力”,增强官兵作战意志,亲自部署第五军在砀山附近实施演习一次。国防部及徐州“剿总”还派出一部分军事人员及战地新闻记者前去参观。邱清泉为使演习“神妙化”,特将据点阵地设在一个堆有几大堆麦秸的独立房屋周围。演习时,当据点占领部队撤出后,阵地内确实炮火连天,浓烟笼罩。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景象,并且炮炮命中阵地核心。对此演习,参观者都啧啧称羡,满以为国民党军炮兵的射击技术确实超人一等,不然,稍有偏差,就会引起独立房屋的燃烧和破坏。邱清泉自然更是居之不疑,按照他所想象的一套在现场上又大吹大擂了一番。但是,国民党炮兵射击命中率是否这样准确呢?不是,实际上早在演习之前就假设置好了的,不过参观者不知道其中的“奥妙”,所以引起“惊夺”而已。邱清泉这个大吹大擂的“钓鱼战法”,在淮海战役过程中始终没敢试用过,其原因是怕据点一旦放弃,再也夺不回来,不仅不能消灭敌人,反而会弄假成真,造成全线崩溃。

第二是“赌咒”。十月中旬某日,邱清泉把我找到他的房中说:“现在马上就要和共产党作战了,必须对官兵打打气才行,我准备明天开始,集合全体官兵宣誓。”他随即把兵团政工处油印好的誓词拿给我看,誓词内容,全是鼓动国民党官兵坚决反人民到底一类的话(原文现已记不清楚)。邱清泉和我研究以后,他还嫌誓词不够生动有力,于是由我执笔,他口述,在誓词中又加上了“……不逃跑,受伤不退,被俘不屈,如有违背誓言,天诛地灭,雷打火烧……男盗女娼,红炮子穿心”一段(其中有两句已记不清楚)。我觉得这种誓词实在是不伦不类,但又不能反对,只好付之一笑。邱清泉也知道有些不伦不类,微笑着说:“我们当然觉得可笑,但是当兵的最怕的是‘红炮子穿心’‘男盗女娼’,这样写至少可以振作一下士气。”因为官兵人数太多,决定分区举行,兵团部的官兵和直属部队,以及各军团长以上军官为一个单位,由邱清泉亲自监督;各军分别举行,军师部的官兵及军师直属部队由各军师参谋长分别主持监督;各团由师长副师长分别监督。各部队官兵的宣誓大约经过了三天,才告完成。兵团部的宣誓会场设在山西门外大草坪中。为了郑重起见,邱清泉邀请徐州“剿总”总司令刘峙到会训话。宣誓时,兵团部的官兵和直属部队由我带领举右手宣读誓词,最后由刘峙和邱清泉讲话(内容记不清楚)。大会结束后,为了欢迎刘峙,特由昆仑剧团表演京戏节目。邱清泉请刘峙点戏,刘峙当场点了一出“春香闹学”。当时有人反映说:“总司令刚才训话,勉励我们要忠党爱国,现在什么戏都不点,偏要点‘春香闹学’,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赌咒本来是一种笨拙的行动,谁都知道不会发生什么作用,但当时大家还是若有其事地赌咒一番。

二 想逃也逃不掉

十月下旬,集结在济宁、兖州一带的解放军小股部队向临沂、薛城一带移动,徐州“剿总”认为解放军可能会采取行动,乃将第二兵团再向徐州附近地区靠拢。当时邱清泉以第一八一师仍固守商丘,牵制敌人,以第七十四军控制在丰县附近,以第五军第四十五师控制在砀山,作为支撑,搜索敌情,其余主力均向黄口附近地区集结。

某日下午,驻在黄口附近北侧唐寨的第五军第四十六师之一部,突然受到解放军攻击。由于该部新编入第五军建制,原有军官大部调换,官兵离心离德,毫无战斗意志,一经接触,就哗溃了下来。邱清泉闻讯大怒,当即严令第五军军长熊笑三不准后退,并立即组织反攻,恢复阵地,违则“军法从事”。在这样严厉督促下,总算是保持了唐寨村落的三分之一。与此同时,由砀山向黄口撤退的第五军第四十五师在砀山至黄口之间铁路附近,与解放军第九纵队遭遇,发生激烈战斗。大概是解放军出于一种钳制作战的原因,激战后不久就自动向西退却。就整个战况来说,第五军本来是吃了败仗的,但邱清泉为了“振奋人心”,向蒋介石邀功请赏,谎报战绩。他向蒋介石、国防部、徐州“剿总”及黄百韬、李弥兵团等通电告捷,说“共军第九纵队被郭吉谦部奋勇攻击,伤亡惨重,溃不成军”。

到十一月初,原集结在济宁、兖州一带的解放军围攻徐州的动态逐渐明朗化,国民党军统帅部仓皇失措,决定做徐蚌会战准备。为了使徐州不受东西夹击并能彻底集中使用兵力起见,蒋介石特用极机密的亲启电,令邱清泉派一个军,伪装解放军,轻装出发,昼夜兼程前进,将鄄城以西之董口黄河堤掘开,造成鲁西泛滥,阻止解放军由鲁西方面包围徐州。蒋介石的亲启电,内容简单,除指示掘堤任务外,并没有指示什么具体办法。由黄口至董口相距约三百公里,往返至少需一周以上的时间,况且鲁西已成了共产党的天下,没有一个国民党军据点。很明显,执行掘堤任务的这个军,恐怕来不及到达董口,就会被解放军吃掉,但是对蒋介石的亲启电又不能顶回去,怎么办呢?邱清泉找我商量执行掘堤任务的人选。经过一番研究,最后决定派第七十军前去掘堤。于是由我出面,以“任务艰巨,必须派一资历深而指挥优越的指挥官来担任”为由,把第七十军军长高吉人找到邱清泉房中,三人秘密决定:

1.第七十军由高吉人亲自率领,不带炮兵辎重,轻装出发,三天内赶到董口,将黄河堤掘开。

2.为了保守机密,并嫁祸于共产党,第七十军在执行任务时,须冒充共军第三野战军某纵队(番号现已忘记),服装除利用原有抢劫共军服装外,不足之数,将自己原有棉服反穿起来代替。帽徽符号一律摘掉,不准携带。

3.为了不拖延时间和暴露企图,决定用炸药炸开几个缺口,并由邱清泉密电蒋介石要求空军用重磅炸弹轰炸,配合行动。

4.为使河水南流能造成泛滥,决口后,必须设法将河水引导到巨野北大沟内,倒灌微山湖,使鲁西造成大面积的泛滥区。

5.为了绝对机密,令军长高吉人除当面接受任务外,对本军任何人不得事先明确指示任务,须俟部队到达董口后,再作掘堤部署。

6.部队到达董口后,将董口附近地区严密封锁,禁止当地军民出入,并严防士兵逃亡,或与村民接近。

这个计划原定于十一月上旬实施,但因五日徐州军事会议后,情况发生变化,就临时停止下来。

十一月四日,参谋总长顾祝同到徐州“剿总”与刘峙共同研究徐州方面的作战部署,五日召集军事会议,决定将徐州“剿总”的兵力集中于徐州至蚌埠铁路两侧地区,固守徐州。

六日上午,邱清泉回到黄口,兴致勃勃地向我说:“这一下好了,我在徐州军事会议上,提出我们过去所以老是打败仗,就是因为高级指挥官受了高级统帅部的命令限制,在战场上不能适应机宜,做出灵活的处置。现在总长(顾祝同)在会议席上,当面授给我独断专行的权力。从此,谁也不能干涉我的行动了!”接着又说:“现在黄百韬一回到新安镇,马上就会向运河西岸移动,我准备于八日开始行动,第一步在永城、宿县地区集结,兵团部队后方暂时摆在宿县(徐州军事会议原决定第二兵团在砀山、永城地区集结,现在邱清泉改为永城、宿县地区集结,又打了一个折扣)。你明天可到徐州‘剿总’去一趟,找参谋长李树正研究一下,催黄百韬赶快西撤,不要因为他的行动迟滞,妨害了整个战局,并须着重说明,我已开始行动。”

七日中午,我奉命赶到徐州。在徐州“剿总”会议室内见到了刘峙,当面报告邱清泉的意见和他的决心处置。刘峙听到邱清泉准备八日开始南撤,惊惶万状地说:“邱司令官为什么只顾自己逃走,丢了别人不管呢?现在敌人大部队正向南追,黄百韬兵团已受严重威胁,总部又还没有离开徐州,他却先走了。你马上电话通知他,要他停止行动。”正谈话间,适李树正也来到会议室,他和刘峙持同一意见。我见目的不能达到,就反问说:“不是总长授予他独断专行的权力吗?徐州有冯治安据守,总部可不可以提早向蚌埠撤退呢?”李树正说:“黄百韬兵团还没有开始行动,并且总部撤退也来不及,如果第二兵团撤退过早,鲁西敌人马上威胁徐州,怎么办?”我说:“既然总司令不同意,那就请总司令亲自打电话吧!”刘峙听了,不置可否,但又不打电话,一时沉默下来,陷于僵局。我也知道刘峙有他的苦衷,当即接通长途电话,和邱清泉讲话。我刚开口说“总司令不同意我们明天就开始南撤”,他就怒气冲冲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接着他又直接找刘峙讲话,问:“黄百韬为什么不能早日西撤?”刘峙说:“因为要等候东海的第四十四军王泽浚。”邱又问:“为什么第四十四军不从海上撤走呢?”刘答:“这是老头子的命令。”至此,邱清泉才无话可说,不得不临时放弃向南逃走的打算。总之,邱清泉从增援济南失败后,尽管口头上仍大肆叫嚣,但因为已轮到他的头上,内心实际上是恐慌万分,想方设法逃命,根本就没有与解放军作战的决心。

三 满腹牢骚,一腔“泄气”

十一月七日晨,第七兵团主力由新安镇向徐州移动。八日晨,第三绥靖区副司令官张克侠、何基沣率领第五十九军及第七十七军主力在贾汪柳泉一带起义。徐州“剿总”手足无措,深恐解放军乘虚而入,攻陷徐州,于是仓皇临时改变原定的向南集结计划,当晚电令第二兵团及第七兵团克日向徐州外围集结。

八日九时左右,徐州“剿总”据空军报告,第七兵团方面还没有发现解放军截击尾追。当时我正在徐州“剿总”,消息传来,大家都兴高采烈,满以为第七兵团可以安全渡过运河西岸,实行原定南撤计划。但到八日晚,情况突然发生变化,解放军追袭部队已到达运河铁桥东北附近地区与第七兵团掩护部队之第一〇〇军发生激烈战斗。整个兵团拥挤在一条道路上,抢渡运河铁桥,遭受无谓损失。主力渡过运河铁桥后,又遭受解放军四面八方的不断袭击,伤亡惨重,到十日即在碾庄圩完全陷入解放军的天罗地网中。淮海战役的胜败,系国民党生死存亡的关键。因此,当黄百韬一被包围,大家就垂头丧气,互相埋怨。有的指责国防部不应该令黄百韬等候由东海撤退的第四十四军,迟滞了两天行程,致被解放军追及。有的指责黄百韬不应该以大部队在一条铁桥上通过,自相拥挤践踏,造成无谓伤亡,致使在掩护抢渡中就损失了约一个师的兵力。有的指责黄百韬抢渡运河,为什么不用广正面兼程前进向徐州靠拢,不抢占八义集、大许家作为自己的作战据点,而偏要在碾庄圩徘徊,自投敌人的天罗地网。其实,黄百韬的被包围歼灭,本身固然有种种原因,但解放军的行动神速,制敌机先,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第二兵团接到命令后,为了防止解放军的追袭,即于八日晚以广正面由黄口向萧县夹河东侧地区间集结,九日陆续集结完毕,并未受到解放军的追袭。十一日徐州“剿总”决定以第二兵团及第十三兵团展开于林佟山东贺村以东南北之线向东攻击,以解碾庄圩之围。

十一日上午八时左右,邱清泉匆匆由徐州来到九里山兵团司令部,和我做了一般情况研究。当时第七十四军邱维达根据总部命令,应控制在九里山,作为总预备队。第十二军第一一二师于一凡系原东北军部队,不敢使用在第一线,结果只剩下第五军与第七十军两个军的兵力,可用之于攻击。同时,邱清泉一方面因怕轮到自己,不敢打,一方面和黄百韬矛盾重重,不愿打,但蒋介石的命令綦严,又不能不打。因此,在作战指导上大费踌躇,迟迟不能决定。于是我提出了两个作战指导方案:一是占潘塘镇、房村实行大包围,攻击大许家、八义集。此案行动迅速,可以避坚不攻,但因兵力不足,有被解放军包围歼灭的危险。另一案是先占领邓家楼、林佟山,分两路沿山向东攻击。此案行动迟缓,旷日持久,但可稳扎猛打,先立于不败之地。

由于邱清泉当时对解放军有一个固定不移的看法,就是认定解放军不打硬仗,不打持久战,如果十天消灭不了敌人,就会自动撤退。第二案既可以保存自己的实力,又应付了蒋介石的命令,只要黄百韬能支持十天,第二兵团能够顶得住,解放军一撤退,自己就算大功告成。因此,他采用了第二案,并作出部署如下:

1.以第七十军(欠第三十二师)展开于邓家楼西侧地区,于十三日拂晓后开始向邓家楼解放军猛烈攻击,奏效后,即沿山迅速向东攻击前进。

2.以第五军展开于林佟山及其以北迄陇海路之线,主力沿林佟山,一部占陇海路南侧地区,左翼与第十三兵团取得联系,于第七十军开始攻击的同时,向东攻击前进。

3.以第十二军在柳集占领阵地,掩护兵团右侧背安全,维持兵团与徐州间的交通联络。

4.以第七十军之第三十二师在霸王山占领阵地担任徐州西郊守备。

5.独立骑兵第一旅在柳集南侧地区搜索敌情。

6.第七十四军在九里山为总预备队。

正下达作战命令间,适第五军军长熊笑三来到兵团部,看到作战指导方案后,当即提出:“如果这样打法,敌人必然会逐次抵抗,极力迟滞我们的前进。这样不仅旷日持久,救不了黄百韬,而且自己因为正面攻坚,反而会伤亡重大。为什么不从邓家楼西侧地区经房村向八义集攻击敌人的侧背,将敌截为两段呢?”邱清泉为了要维持作战指导方案,当即提出反问说:“房村西之凤凰山及城头一带,根据正常情况判断,有没有敌人的坚强阵地?”熊答:“有!”邱再问:“八义集、大许家地区间,有没有敌人的强大部队?”熊答:“有。”邱又问:“现在我们与李弥兵团分离,如果攻击八义集不得手,被敌人钳制在凤凰山、八义集地区间,进退不得,又怎么办?”熊笑而无言以对,于是还是采用了第二案,并在作战命令附记中,特别指示各攻击军开始攻击时,必须彻底集中炮兵火力,对解放军阵地猛烈轰击,俟解放军阵地被摧毁后,步兵开始冲锋。战斗一开始,解放军阵地就成了火海。但由于解放军的坚强反击,第一天鏖战结果,国民党军全线进展仍然甚微,如第七十军主攻部队第九十六师邓军林攻击邓家楼,将炮兵火力发挥到最高度,炮弹打了一个基数又一个基数,邓家楼竟日火柱冲天,硝烟弥漫,但解放军据守屋角墙头地堡,坚强抵抗,使国民党军终不能前进一步。迄入暮后,解放军向后撤退,才得占领邓家楼阵地。由此可见,当时战况是何等惨烈!

十三日,邱清泉在林佟山接到蒋介石的亲启电,大意说:“党国存亡,在此一举,吾弟应发扬黄埔精神,为国家尽忠,为民族尽孝,不惜一切牺牲,将当面敌人击溃,以解黄兵团之围。”以后一连几天陆续接到同样的亲启电。不是重复上述的话,就是严限在一天内到达大许家、八义集和黄百韬会师。有一次并严限总司令以下各高级军官亲临第一线指挥督战,违则军法从事。大概蒋介石也知道是鞭长莫及吧,所以在使用军法从事等严厉词句的亲启电中也夹杂一些“吾弟……吾弟……”的字眼,企图以此来打打气,可是究竟有谁真正亲临第一线指挥督战呢?尤其是邱清泉接到责电后,更是满腹牢骚,无处发泄。正在此时,风传南京比徐州更加惊慌混乱,各部院准备向西南迁移。于是他的牢骚更是大发作,他愤愤地向我说:“今天来个‘军法从事’,明天来个‘军法从事’,我们在前方拼命,南京路隔千把里,倒自相惊扰起来,准备逃走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这种仗还有什么可打?老头子为什么自己又不来呢?如果他自己坐镇徐州,谁又敢不替他卖命?当然徐州现在是危险的,那也可以坐在飞机场指挥嘛!”尽管满腹牢骚,但蒋介石的亲启电却不能置之不理,不得已于十八日到陇海铁路线附近第五军第四十五师方面督战,指挥该师向孙庄攻击。

还是在十一日下达作战命令之前,我鉴于此次增援黄百韬作战胜败,关系到国民党的生死存亡,曾向邱清泉建议,组织若干个督战队,各队均配属重机关枪,使之分据由徐州通向第一线各重要路口,严督官兵只准前进,不准后退,凡在前方之官兵,不论在任何情况下,回到徐州时,必须有特别通行证才准通过,否则就以临阵脱逃论,就地正法。如果部队没有特别通行证,就用重机枪镇压。邱清泉非常赞同这一建议,但又恐因此增加官兵反感,所以迟疑不决,现在他亲自督战,指挥攻击孙庄,不能再缓,于是就用一种变相的办法令师长郭吉谦组织一个“敢死队”,在攻击部队先头向孙庄突击。“敢死队”组织的方法是:以金钱重赏及“连升三级”诱使官兵报名。开始只有六七人报名参加,于是又改用挑选指定的方法。该师就是用这种“敢死队”的冒死冲锋和炽盛之炮兵火力与战车之直接协同下,于当日下午二时左右突破了孙庄阵地。据守阵地的解放军,伤亡惨重,被压迫到孙庄之一角。时过不久,解放军的增援部队赶到,内外夹击,对侵占孙庄的国民党军两个营进行猛烈反攻。国民党军猝不及防,伤亡惨重,如潮水般地向后溃退,孙庄得而复失。入暮后邱清泉垂头丧气地回到林佟山。

二十二日,黄百韬兵团被全部歼灭。二十四日,徐州“剿总”命令邱清泉向宿县攻击前进,与黄维、李延年兵团协同打通津浦线徐蚌段。邱清泉大发牢骚说:“这打的是什么仗?怎么要我同时执行两项任务呢?大概不把我打光,他们是不甘心的。”

本来黄百韬被歼灭后,国民党崩溃之势已成定局。打通徐蚌之战,较增援黄百韬作战,情势更为危急,一开始蒋介石给邱清泉的亲启电就极其严厉,限在一天内到达符离集与黄维、李延年会师。而第二兵团之第十二、七十、七十二、七十四四个军已展开于津浦路南段三堡北侧地区亘柳集、潘塘镇南侧地区迄半山广正面之线上,摆出破釜沉舟、决一死战的架势。但结果呢?从二十五日开始攻击起,一连四天,前进了十至十五公里,到达褚兰之线,即不能前进了。当时第五军军长熊笑三还对我说:“邱先生(邱清泉)这次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消沉,过去每次作战都是大叫大嚷,要杀这个,要杀那个,神气十足,这次连话都不愿意说了!”

四 漫天大谎的“潘塘镇大捷”

在淮海战役刚一开始时,蒋介石满以为邱清泉、李弥两兵团依空军战车之协力,挟炽盛之炮兵火力,第一天可以进展到大许家、麻谷子之线,第二天可以进展到八义集,与碾庄圩遥相呼应,解除黄百韬的被歼危险。十一月十五日进攻部队被解放军坚强阻击,每日前进速度平均不到两三公里,同时碾庄圩包围圈一天天缩小,战况空前激烈。蒋介石更加惶恐,于当日下午向邱清泉发出十万火急的亲启电,命令邱即日以有力部队,不顾一切牺牲,钻隙迂回,向大许家突击,并限在一天内确实占领大许家,掩护兵团主力前进,以解黄百韬兵团之围,违则军法从事。邱清泉接到电令后,左右为难,找我商量。按照当时情况及国民党部队本身条件,绝不能施行钻隙迂回作战,因为可使用之第五军及第七十军已使用在正面与解放军胶着,无法抽调;第十二军系杂牌部队,战斗力弱,不敢使用;第七十四军重新编成,战斗力也不强,不能执行独当一面的重要任务,尤其是没有钻隙迂回作战的经验,派出去必然会被包围歼灭。但蒋介石的命令又不能违背,怎么办呢?于是就以非自己嫡系部队的第七十四军作牺牲品,以抵命令,限该军于当日下午五时轻装出发,经潘塘镇、张集、房村,不顾一切牺牲,钻隙迂回向大许家突进,并限次日正午以前攻占大许家,为兵团攻击前进扫清障碍。当然,邱清泉和我也明知道第七十四军无法完成任务,但因蒋介石命令綦严,为了摆脱自己的干系,也就不得不如此了。所以当第七十四军军长邱维达在出发前用电话问我是不是令其孤军深入时,我当时没有什么话可以解释,只得把责任推到蒋介石的身上。我对他说:“这是总统的命令,不去就要军法从事,邱司令官也知道很危险,但没有办法。”果然,该军刚前进到潘塘镇东南(张集)附近,就和解放军发生遭遇战。战斗一开始就空前激烈。据当时获得的文件证明,当面的解放军系第二、十一、十二三个纵队(番号记忆或有错误),作战企图是准备于当晚十二时以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动,袭击徐州飞机场,并确实占领之,以截断国民党军与南京徐州间的空中交通联络。激战后不久,第七十四军因伤亡重大,兵力众寡悬殊,于当晚被压迫收缩到潘塘镇占领阵地,右翼与柳集第十二军第一一二师于一凡联系,顽强抵抗,于是就形成了潘塘镇战斗。

潘塘镇战斗是国民党军增援黄百韬作战的一个关键性战斗,如果潘塘镇失守,第七十四军就被歼,不仅徐州不保,而且邱、李两兵团的后路也会被截断,那时就是插翅也难逃了。因此,潘塘镇战斗刚一发生,邱清泉就惶惶不安,一是因第七十四军非自己的基本部队,战斗力比较薄弱,怕抵抗不了解放军的猛烈攻击;二是怕第十二军之第一一二师师长于一凡在情况危急时乘机起义。所以他一夜未睡,亲自用电话调度指挥。第二天,战况更为激烈,第七十四军阵地之一部几度被解放军突破。同时原第一〇七军第二六一师孙玉田部在柳集南陈桥被解放军击溃,纷纷向柳集方向撤退。邱清泉更怕他乘机扰乱后方,乃急将原在霸王山担任徐州西郊守备的第七十军第三十二师调到柳集附近监视孙玉田,不准继续北撤,勒令他在二陈集联系第一一二师于一凡参加对解放军作战,并亲用电话要求徐州空军派飞机轰炸扫射。到十六日下午,解放军已进至第七十四军主阵地前约一百米外,实施对壕作业,情况更为紧张。邱清泉向我说:“现在预备队都用光了,到晚上敌人对邱维达必然会发动更猛烈的攻击。邱维达顶不住,怎么办呢?”当时我也怕第七十四军被解放军击溃,影响全局作战,于是建议将第七十军第九十六师由鼓山、狼山阵地抽调下来,即日用汽车输送到第七十四军及第十二军接合部增援作战,第七十军正面暂取守势。黄昏前,邓军林到达潘塘镇村后攻击准备位置。是夜,激战通宵,溃回之第二六一师孙玉田部也参加了战斗,第一一二师于一凡方面战况尤为激烈,几度曾发展为逐屋争夺战。到十七日拂晓,解放军因见国民党军增援部队业已到达,乃作有计划地撤退。邓军林见有机可乘,当即展开猛烈攻击,用装甲车掩护,突入十多里后才停止。至此,潘塘镇战斗结束。

因为潘塘镇阵地未被解放军攻破,第七十四军也未被消灭,所以徐州得到暂时稳定。邱清泉为了要标榜自己的“战功”,于是就捏造战况,通电告捷,说进攻潘塘镇的解放军被第二兵团猛烈反击,歼灭大部,于十七日向后撤退,溃不成军。徐州“剿总”及南京国防部为了振奋人心,也就正式宣告“潘塘镇大捷”,尤其是徐州“剿总”煞有介事地在大街通衢鸣放鞭炮庆祝。南京国防部更发动组织所谓慰劳团,携带大批现洋,到潘塘镇柳集一带进行现场慰劳,表彰第二兵团所谓“战绩”。其实究竟“捷”了一些什么呢?连邱清泉自己也作不出答案。正当潘塘镇宣告所谓“大捷”的时候,第七十军正面之解放军乘虚攻击,一举而将鼓山阵地攻陷。第七十军不得已又将增援潘塘镇方面作战之第九十六师邓军林调回。邓部到达目的地时业已入暮。鼓山系第七十军阵地锁钥部,居高临下,可以瞰制该军全阵地,如果鼓山阵地不能控制,狼山阵地也就不能固守。因此,当邓军林回到目的地后,邱清泉立即用电话命令第七十军军长高吉人开始反攻,恢复原阵地。高吉人当时一方面因该军历来不惯夜间攻击,一方面因邓军林刚由潘塘镇方面调回,对鼓山的敌情均不明了,所以要求第二天拂晓后开始攻击。邱清泉大怒,认为高吉人是有意违抗命令,严令非立即反攻不可。而高吉人自以为是杜聿明的老人,根本就没有把邱清泉放在眼内。因此,两人在电话中大吵起来。高吉人质问邱清泉说:“如果逼令夜间攻击,失败了影响全军,阵地崩溃,谁负责?”邱清泉厉声说:“如果打败了,你死在那里,我死在这里!”两人僵持不下。最后邱清泉气急败坏地把电话一摔,向我说:“你去跟高吉人讲话吧!要他立即反攻,把鼓山阵地拿下来!不然,我就杀他的头!”我见邱清泉怒不可遏,不便当面通话,当即回到自己的房间,劝高吉人接受邱清泉的命令,立即部署攻击。高吉人根据上述理由,坚持不肯。不得已,我只好找邓军林直接通话,向他说:“你是杜老总的老人,现在已到了党国生死存亡的关头,你必须尽忠效死。鼓山是我们阵地的锁钥部,如果不立即恢复,就会影响整个战局,应该执行司令官(邱清泉)的命令,马上开始攻击!”邓军林当时在电话中也申述不敢立即攻击的苦衷,主要是鼓山情况尚未侦察清楚,无法部署攻击,保证于次日拂晓后即开始反攻,并保证将原阵地恢复。我回报邱清泉,伪称邓军林正在部署攻击,一俟部署完毕,立即开始行动。至此,这一场风波,总算表面上得到平息。

十一月二十五日,南京国防部所组织的所谓“慰劳团”由团长方治、副团长国防部新闻局(新闻局原称政工局,在战役中更名,故此书两种称呼都有)局长邓文仪率领,到达柳集对第二兵团部队官兵进行现场“慰劳”。“慰劳团”一行共三十余人,其中有参政员,“立法委员”、新闻记者、上海工商界所谓“闻人”、美帝新闻处军官、“国防部新闻局”处长等,徐州“剿总”前进指挥部政工处成员,也临时参加了“慰劳”。慰劳团携带的慰劳品,主要是现洋,无论官兵一律慰劳现洋二元,这又给国民党军主管官员一个贪污发财的机会。在战况紧张发放不及的借口下,有的将领到的现洋控制在自己的手中,企图乘机吞没一部或全部。

“慰劳团”到后,邱清泉当然绘影绘声地大吹大擂一顿。他的原意是让“慰劳团”只在兵团部慰劳一下,就算了事,但“慰劳团”并不了解“潘塘镇大捷”的内幕,以为第二兵团果真击溃了解放军三个纵队。他们想象潘塘镇必然到处断瓦颓垣,破壕残垒,弹痕累累,血渍斑斑,因此,要求我陪同他们到第一线去参观所谓“大捷战绩”,这使邱清泉大吃一惊,慌忙说:“第一线能去得了吗?出了危险,谁负责任!”但又无法拒绝,只得一面指示由我出面,向“慰劳团”部分成员提出警告,说“第一线阵地上常有敌人打冷枪,不能去,去了就有性命危险”,一面亲自用电话部署第七十军军长高吉人,第七十四军军长邱维达,予为准备,限制“慰劳团”只能在军师部进行慰劳,不得派人陪同到第一线去参观,以此掩盖事实真相。还在十七日第七十军第三十二师增援潘塘镇作战时,该师第九十五团曾在柳集石碑附近一个村庄内,与解放军一个营遭遇,俘虏了解放军战士三四十人,当时邱清泉向徐州“剿总”报捷,捏造为歼灭解放军一个整营,枪支武器齐全。就在当日晚,该团一个连在柳集西南方之崔庄,被解放军围攻。因电话联络中断,情况一度混乱,后来该团有一通信兵自告奋勇冒险接通有线电话,使该团了解到崔庄情况,派部队增援,将围攻崔庄的解放军击退。本来潘塘镇战斗是由于第七十四军邱维达,第九十六师邓军林及第一一二师于一凡等的顽强抵抗,使邱清泉才得以通电告捷的,但在战斗中除邓军林在追击时,缴获了迫击炮两门,步枪十余支外,其他如邱维达、于一凡等不仅一无所获,而且伤亡重大。现在“慰劳团”要找出典型,进行现场慰劳,参观所谓“大捷成绩”,怎么办呢?于是就“李代桃僵”,将没有参加潘塘镇战斗的第三十二师作为对象,假以该师第九十五团通讯兵某某作为典型,组织“慰劳团”的新闻记者及国防部新闻局话剧宣传十三队队长应昂等,给通讯兵某某及第三十二师师长龚时英、副师长贺知诗等大量拍照。为了使“大捷战绩”的真实性做到“天衣无缝”,龚时英按照邱清泉的旨意,向第九十六师借来过去缴获的各种枪支二百余件,作为自己在这次战斗中所缴获的“战利品”当众展览照相。依邱清泉自己的话说:“这是因为第三十二师刚刚成立不久,没有‘战功’,以此来培养龚时英,提高第三十二师官兵的斗志。”尤其滑稽的是十二日国民党军进入萧永地区陈官庄包围圈后,第二兵团突然接到国防部通令,正式授予该通讯兵某某“青天白日勋章”。在兵团部授勋时,龚时英遍找该兵不着。经查,这个通讯兵在进入包围圈后,因粮食缺乏而发牢骚,被第九十五团团长袁子浚加以“共产党”的罪名秘密活埋了。不得已,龚时英就临时找了一个士兵冒名顶替接受了这枚“青天白日勋章”。

五 垂死的挣扎

(一)“战将”不救,会寒“将士”之心

十二月二日下午,第二兵团各部队由徐州突围,陆续到达萧县、永城之间的倪楼、倪阁、张庙堂、左砦、陈官庄、青龙集等附近地区。下午二时左右,邱清泉和我到达孟集。因连日来部队日夜急行军,疲惫不堪,同时部队与部队间发生互相穿插,建制紊乱已极。邱清泉决定令各部队就地停止,略事休整,再行前进。大约在三时左右,突然接到侧卫部队第五军第四十五师郭吉谦在襄山庙发出无线电紧急报告,说被解放军第九纵队三面包围,发生激战。邱清泉深恐郭吉谦被歼,当即电话命令第七十军第一三九师派出一个团前往增援。入夜后,解放军压迫更紧,激战通宵,郭师据守之阵地逐渐缩小,形势危殆。三日上午,邱清泉又命第七十二军余锦源派出一个师前往增援,攻击解放军的侧背,掩护郭吉谦从襄山庙突围。当邱清泉作出这一部署时,我为了逃避灭亡,曾表示强烈反对。我说:“郭吉谦原系掩护部队,任务就是极力与敌人发生接触,阻止敌人追击,掩护兵团主力安全撤退。现在襄山庙与敌人发生激战,是战场上一种极其正常的情况,同时大兵团转进,掩护部队遭受一些损失,也是必然的趋势。不如乘郭吉谦钳制了敌人的时候,兵团主力克日继续向西急进,俟通过亳县、永城间地区,脱离危险界后再停止,整顿态势并令郭吉谦突围。如果现在命令大军就地停止,并派部队增援,反成为主力掩护‘掩护部队’了,岂不正中敌人之计,将来必然会和黄百韬一样,被敌人重重包围,造成全军覆没。”邱清泉坚决不同意,他说:“牺牲别人可以,郭吉谦和邓军林是我的战将,在苏北、鲁西、豫东一带屡立战功,如果今天不将他救出重围,将士会寒心,都会骂我没良心,将来会有谁为我作战呢?”当时第五军军长熊笑三、第七十军军长高古人、第七十二军军长余锦源以及其他中上级指挥官等也纷纷提出反对,大家互相质询,为什么掩护部队刚与敌接触就要派部队增援,坐使几十万“大军”停顿不前,等待敌人追击?但邱清泉仍我行我素,坚持非将这位“战将”救出不可。正在此时,杜聿明接到蒋介石的亲启函电,限令向濉溪口方向攻击前进。于是邱清泉徘徊犹疑,不进不退,指挥几十万“大军”钻入人民的天罗地网,束手就缚。

三日下午二时左右,郭吉谦在襄山庙用话报两用机对我说:“第四十五师自遭受九纵队猛烈攻击以来,伤亡重大,现在已被迫放弃了一部分阵地,如果不派部队增援,就有被击破的危险。”当时我本想将邱清泉的处置明白告诉他,增加他顽强抵抗的勇气,但又恐在话报两用机上泄露了军事机密,于是用隐语回答他说:“已派了两个大的东西前来(指两个师,其实只派一个师),你可以和它密切协同,内外夹击,将当面敌人击溃,突出重围。”郭吉谦当时听到邱清泉已派了两个师救他,兴高采烈,在话报两用机中,连呼“OK!OK!”

由于第二兵团派部队增援郭吉谦,在原地停顿两天,不进不退,使解放军得以从容赶到永城东北地区,截断国民党军向西逃窜的退路,致使国民党军原来所认为的安全地带也变成了前方。因此,到三日晚十时左右,驻在孟集西北侧地区倪阁的兵团部独立旅王屏南部即被解放军围攻,战斗不到一小时,就全部被歼灭,连增援也来不及。接着驻在孟集西侧地区倪楼的第五军第四十六师也遭受解放军的猛烈攻击。不久,师长陈辅汉负伤,不能督战,形势更为危急。倪楼系与孟集毗连,当时徐州“剿总”前进指挥部及第二兵团司令部都驻在孟集。大概是有人以为高级司令部所在地就可以保险吧,所以车辆、散兵游勇以及随同逃走的所谓“难民”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聚集在孟集的周围,无形中把孟集团团围住。倪楼战况越激烈,他们就越感到恐慌,越到处乱窜,人声嘈杂,火光烛天,到处乱喊“抓八路”。其实解放军并未到达孟集,不过是散兵游勇自相惊扰,借乱叫乱嚷来壮壮胆而已。当时我为了稳定混乱局面,曾亲自指挥战车团团长赵志华派出战车两辆,在孟集与倪楼间交替来往巡逻,阻击解放军接近孟集。殊不知战车官兵更胆小如鼠,一面巡逻,一面乱开机枪,流弹落在孟集村庄内,造成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使情况更加紧张。邱清泉在这种情况下,也一筹莫展。于是他又立即电令刚由襄山庙突围的第四十五师当夜西开孟集,策应第四十六师方面作战。为使第四十五师行动迅速,当时还派一上尉参谋,在孟集东门外守候,传令该师火速开赴倪楼参加战斗。由此可见邱清泉是如何的张皇失措。

(二)邱清泉的硬攻也是徒劳

第二兵团在十二月六日王庄军事会议决定放弃突围计划后,七日就继续向南攻击。因第七十军军长高吉人在会议上曾坚决主张向南硬攻。第七十四军军长曾申明“包打”,所以在兵力部署上就以此两军为主攻部队,一同攻击,并肩前进。

第一天,第七十四军攻击魏窑西南一个小村庄,第七十军攻击鲁楼南侧地区之李楼。如果真正行真面目之攻击,两个军协同行动。以一个军的全力攻击一个村庄,当然可收攻击之效。但第七十军接受任务后,在邱清泉另一指示下,仅做攻击准备,不立即开始攻击行动,唯一的理由是要等待第七十二军攻击鲁楼奏效后,才能对李楼开始攻击。李楼与鲁楼是相毗连的村庄,两村可以南北互相呼应。早一日,第七十二军之一部就已向鲁楼开始攻击,因解放军坚强反攻,攻击遭受顿挫,就军事常识来说,如果对鲁楼及李楼同时进行猛攻,至少可以迫使两处“敌人”独立作战,不能互相策应。这样不仅使自己的攻击效果事半功倍,而且可以减少伤亡。但一贯以“战略家”自居的邱清泉偏不如此,坐使第七十二军在解放军得以随意增援下,攻势屡遭顿挫,一直到九日将第七十军第九十六师一部加入战斗,才侵占鲁楼并开始向李楼攻击,但较第七十四军方面推迟两天。由此可见邱清泉主张向南硬攻怀的是什么目的。第七十四军虽然做到了按时开始攻击行动,但由于本身战斗力薄弱,虽有炽盛火力,以一个军的兵力攻击一个小村庄,仍然遭到了挫败。于是这两个主攻部队之间互相埋怨起来,第七十军埋怨第七十四军战斗力太差,以一个军的兵力,攻占不了一个小村庄,实在太不中用。第七十四军则埋怨第七十军迟迟不开始攻击,使解放军的压力全部加在它的头上,使它挨打。这就是邱、高等坚决主张向南硬攻第一天的结果。

十一日,邱清泉决定再作豕突狼奔,命令第七十军军长高吉人在鲁菜园亲自督战,指挥第三十二师龚时英向窦凹攻击。在炽盛的炮兵火力掩护下,该师副师长贺知诗亲率一个团,突破窦凹阵地,冲入窦凹村内。这时,他见解放军猛烈反攻,一人仓皇向后逃走。正在激战中的官兵见副师长逃走,于是纷纷溃逃,致窦凹阵地得而复失。后来高吉人令第九十六师派一个团加入攻击,才将窦凹阵地再度占领,但伤亡重大。邱清泉闻讯大怒,立即将贺知诗的副师长职务撤掉,改任该军高级参谋,并责令龚时英亲率第三十二师死守李楼,非有命令,不准退出,违则就地处决。此时邱清泉的“战将”第九十六师师长邓军林倒表现得特别顽强。邓军林一向是以不怕死、猛打,猛冲来取得杜、邱二人信任的。十二月二日进入萧永地区包围圈后,各级指挥官因被解放军重重包围,欲逃不得。大家都垂头丧气,只有邓军林例外。他认定,在突围中部队必然会遭受严重损失。依据他的自身条件,如果没有部队,师长职务就不会存在,即算侥幸突围成功,也必会因为战败,任人宰割,倒不如宁在解放军重重包围下,硬拼到底,打开一条血路出去,无论损失如何,还可继续保持师长职位。最主要的是他相信自己能“冲锋陷阵”,有突破重围的把握。因此,十二月中旬,攻击王庄时,他自己亲乘战车,突入解放军的阵地,指挥部队冲锋前进。一九四九年一月九日深夜,国民党军阵地业已全线瓦解,他还准备带一部分残兵冒死冲锋,掩护杜、邱二人突围而走。其实,这种豕突狼奔又能发生什么作用呢?统计第二兵团,从十二月四日开始向南硬攻起至十五日黄维兵团被歼止,以第十二、七十四、七十、七十二四个军的兵力配合全部炮兵、大部战车以及大量空军之协力,在十二天内,仅攻占了窦凹、鲁楼、李楼、长村、孔庄、李明庄、魏小窑、魏老窑十几个村庄,前进不过两三公里。尽管结果如此,但是邱清泉仍坚持继续向南硬攻。

还有一件令人不可思议的怪事,就是邱清泉对于第五军的使用。该军系邱清泉的起家部队,全部美式装备,军长熊笑三是经他一手培植为心膂之寄的人物。第四十五师师长郭吉谦是他自诩与第九十六师师长邓军林并称的所谓“战将”,其他如第二〇〇师系第五军基本部队,第四十六师虽系新编入第五军建制,但经过人事调整,部队已为第五军基层干部所控制,战斗力较其他各军都强。按常理说,在战局紧张关头,尤其是在生死关头,应该将它使用于战场上最紧要的方面。但邱清泉则恰恰相反。当黄百韬在碾庄圩被歼后,第二兵团的任务改为向南攻击,协同黄维兵团作战。邱清泉对于一直不敢使用的第十二军第一一二师,这时也被部署在主攻方面,但对战斗力较强的第五军则仍不肯使用,编为兵团总预备队,控制林佟山、邓家楼一带防线。徐州突围后,除该军第四十五师在襄山庙被解放军第九纵队包围做过一次激战,第四十六师在倪楼发生过一次战斗外,其余全部在包围圈内,自始至终未曾和解放军做过激烈战斗。一九四九年一月六日,国民党军全线阵地受到解放军猛烈攻击,全军灭亡已迫在眉睫,然而邱清泉宁愿向第七十二军军长余锦源用哀求方式,讨一个团作兵团预备队,也不肯将第五军投入战斗。这种措施,除了牺牲别人,保存自己嫡系部队以外,又能做何解释呢?这只能像邱清泉自己常说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三)活够了,死了也值得

十二月六日下午,杜聿明在王庄第二兵团司令部召集军事会议,讨论突围办法。在计划业已决定,正待实施时却被邱清泉一语破坏。当时我百思不解,心想:“邱清泉在增援黄百韬作战时不敢打,不愿打,只一味保存实力,坐观成败。十二月二日下午,刚进入萧永地区包围圈时,听到李弥继续西逃,不和他协同作战,又吓得那样满头大汗,神色慌张。可是为什么在正式计划突围,可以逃避覆灭时,他偏要坚决反对突围,主张向南砸攻呢?”事后经许多事实证明,才知道他是欲逃不得。第一,他一贯认为解放军只能打十天,如果打到十天,仍消灭不了敌人,就会自动撤退。他这种看法,经过增援黄百韬作战,证明完全是主观臆测,但他并没有因此得到应有的教训。在进入萧永地区包围圈后,又判断解放军充其量不过能打到二十天左右。过了二十天后,一因粮食不够,一恐国民党军增援,他们必然会和过去一样,自动撤退。如果自己能坚持二十天,不被消灭,就无异打了一个大胜仗。第二,他自从反人民以来,虽气焰嚣张,不可一世,但实际上是挨打多,打人少。无论是苏北、鲁西、豫东的任何一次战役,在战略部署上,他无不是以主力取守势,以部取攻势,每次战后,不论伤亡损失怎样。只要是自己没被解放军打垮,就算打了胜仗,就要捏造战况,大肆宣传。一九四八年六月的豫东会战,他用这种战法迟迟不进,断送了区寿年兵团,被蒋介石给以记过处分。在徐州东增援黄百韬作战时,他又用这种战法,致黄百韬全军覆没,因而各方面纷纷指责他保存实力,坐视不救。现在受命增援黄维,黄维没有突出重围,自己倒“破碎支离”地逃走,必然会前罪俱发,受到蒋介石的严惩,结果还是难逃一死。因此,当时他的心理上存在着极大的矛盾,一方面怕死,一方面又不敢逃,更没有作死的打算,只是把希望寄托在二十天后解放军自动撤退的幻想上,妄图侥幸。最显著的,如十二月七日第二兵团司令部由王庄移驻陈官庄时,他一方面大叫大嚷地指挥第七十军高吉人及第七十四军邱维达向南硬攻,一方面又私下和我说:“只有欧洲人打仗最好,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降,不像我们中国,明知道不能打,也非打下去不可!”又如十二月中旬某日,我和他偶然谈到十二月六日王庄军事会议的情况。我对放弃突围计划表示非常惋惜和悲观,他安慰我说:“何必这样悲观呢?即使将来真正总崩溃,几十万散兵游勇如潮水般地向外流,鱼还会有漏网的,难道我们就不能混出去吗?何况我们打败了,还可以到大别山去打游击呢?”到十二月十九日以后,天降大雪,空投中断,外援的希望既绝,而官兵自动向解放军投降者又日益增多。他知道自己的死期已至,原来那种幸存的心理从此就发生根本变化了。有一天,我一人在他的房中,他戚然地向我说:“现在情况已到了绝望的关头,不能不准备万一。将来我万一战死后,你是参谋长,可以代替我指挥。在你指挥时,也要和我一样,指定代理人,免得在情况紧急时无人统一指挥作战。”接着又自言自语地说:“我今年已经四十八岁了,看也看够了,玩也玩够了,什么都享受过,就是死也值得!”当时我见他的情绪这样颓丧,要解劝也不知从何谈起,加以我自己的情绪也如万马奔腾,无法排遣,真是“愁人莫对愁人说”,只好戚然相对者久之。最后,我对于统一作战的问题,觉得不能不表示意见,便说:“古来有一句俗活,食君之禄,应当忠君之事。我受党国培养,当然要为党国尽忠。不过我是军校六期毕业,除第五军军长熊笑三外,其他军长如高吉人、邱维达、余锦源等,资历都比我深,如果我来指挥,必然会事事掣肘。高吉人是第五军的元老,又是杜老总(杜聿明)的亲信,并且久历戎行,作战经验丰富,如果要他来代替指挥,必能胜任愉快。”邱清泉当时考虑了一下,说:“也好,就这样办吧!我死后由高吉人指挥,高吉人死后由舒适存指挥(舒系杜聿明的参谋长,第二兵团中将副司令官)。”到一九四九年一月六日因高吉人中炮弹破片受重伤,不能亲临第一线督战,同时为了鼓励副军长邓军林顽抗到底,又命令发表高为兵团副司令官,以邓军林升任第七十军军长,准备做最后的孤注一掷。

十二月二十五日左右,邱清泉看到第一线哨兵经常替解放军传递劝降信,各级指挥官不仅不加制止,反而竞相传观,于是亲下一道手令,严禁第一线哨兵传递任何信件,违者就地枪决。邱清泉的手令虽然是这样綦严,但解放军的劝降信仍然陆续飞到阵地内,各级指挥官照样竞相传观,谁也不肯查问它的“来龙去脉”。到一九四九年一月一日以后,天气转为晴朗,邱清泉判断解放军必将发起大规模的歼灭战,自己已死在眉睫,因此情绪更为悲观,一连几天,带着第二十四后方医院女护士陈某到各军去饮酒跳舞,每天醉醺醺地回来后,就蒙头大睡,万事不管,究竟是强颜欢笑呢?还是惜别呢?死在临头,还这样的纵欲荒淫,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四)结果是全军覆没

一九四九年一月六日,解放军的对壕作业已进展到国民党军主阵地前四五十米外,有的只相距二三十米。这种对壕作业是国民党军的致命伤。因为这种对壕作业,衔接解放军阵地散兵壕。对壕掘成后,解放军攻击部队可以不受敌人炮火阻击,沿壕沟攻击前进,到国民党军主阵地前几十米处,猝然发起冲锋,一举而突破阵地。这样,就使国民党军所有轻重武器,以至连手榴弹,也失去效用。尤其是在掘壕前进时,更给国民党军官兵精神上以极大的威胁。在一九四八年十二月中旬解放军开始对壕作业时,国民党军还能运用一种反对壕作业法来进行破坏(即用少数士兵在轻重火力掩护下,将自己的交通壕战直角逐渐向解放军阵地延伸,将解放军所掘的对壕截成数段,分别包围,各个击灭;或用战车来回压砸,将已掘好的对壕摧毁),现在因为官兵久饿精疲,根本丧失战斗力,只能眼看着解放军的对壕作业一天天接近自己的主阵地,而束手无策。

六日中午左右,解放军全线开始猛烈攻击,炮兵火力也发挥到最高度。解放军正午发动主力攻击,炮兵火力对国民党军炮兵行制压射击,这是国民党军同解放军作战三年来第一次所遇到的情况,使国民党军一向所恃的陆空军联合炽盛火力的“威力”完全丧失效用。因此,官兵情绪更为紧张,士气更为低落。当天激战结果,据不完全统计,邱、李两兵团被解放军击灭击溃共约十三个团的兵力。这样一泻千里似的崩溃,不仅所有国民党军的指挥官心惊胆战,即使平时狂妄不可一世的邱清泉,也恐慌万状,终日呆坐在敌我态势图前垂头丧气,自言自语地说:“真正崩溃了!真正崩溃了!”到第二天晚上,战况发展到最激烈的时候,他索性喝得醺醺大醉,用被子蒙着头睡在床上不闻不问。我恐当晚崩溃,向他请示办法。他怒气冲天地说:“让它崩溃好了!”一句话把我僵在床头,进退不得,大概他也感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吧,接着他又委婉地说:“你先去问问情况再说吧!”

到九日十时后,情况更加恶化。邱清泉为了应付万一,亲自用电话找第七十二军军长余锦源抽调一个步兵团控制在陈官庄,为兵团预备队。他在电话中说:“现在情况紧急,兵团部所有部队都已调空,我想向你讨一个团,作兵团预备队。”我没有听到对方答话,只见邱清泉轻轻地把电话一搁,愁眉苦脸地两手抱着头,呆呆地坐在电话机前,一言不发。上级向下级调动部队,不用命令而用“讨”,这是我在蒋介石集团中二十多年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现象,当时真不胜感慨万端:“这位平时不可一世的混世魔王为什么有围不突,一定要弄得今天这样狼狈不堪,向部下低声下气来讨兵,结果部下仍然是一兵不发呢?”

下午二时,国民党军第十三兵团阵地全线崩溃,邱清泉吓得惊慌失措,连各处室也不通知,就与杜聿明一起带着一个连作警卫离开陈官庄到陈庄第五军司令部去依靠第五军军长熊笑三。熊笑三原系杜、邱二人一手培植起来的人物,尤其是邱清泉倚为心膂之寄。当时在他们看来,只有他才可靠。当杜、邱二人到陈庄时,解放军的炮火接着就延伸到陈庄村内。熊笑三当着杜、邱的面牢骚满腹地说:“打了四十天,陈庄从来没打落炮弹,兵团部刚来,敌人的炮弹也跟着来了,这就是因为人来得太多暴露了目标的关系。”吃晚饭时,因人多碗筷不够,他又当场发牢骚说:“来这么多的人,哪有这么多的东西吃呢?”到晚上十时左右,邱清泉秘密找他谈了一次话,是不是“嘱托后事”,我不了解,这天晚上他就潜逃了。

当天接近黄昏,第十三兵团司令官李弥来到陈庄向杜聿明请示机宜。然而到了这种时候,杜聿明又有什么机宜可示呢?只好大家坐在掩蔽部内默然相对,真是“满腔心腹事,尽在不言中”。大约半小时后,我送李弥出掩蔽部,见阵地周围的炮火,映得满天通红,滚滚浓烟,轻重机枪和手榴弹声,一阵紧似一阵,各种颜色的曳光弹,如无数道流星似的在阵地上空飞来飞去。李弥伤感地说:“炒豆子的时候到了!我早就知道有今天!”我的心情更不胜感慨系之。几十万人马自从突出萧县隘路口后,本来如邱清泉自己所说的,“海阔天空,任我高飞”,但因一着之差,竟陷入今天四面楚歌、束手无策的困境。

我回到杜聿明的掩蔽部后,见第十二兵站分监部分监耿明轩在座,便和他一道力劝杜、邱二人立即乘部队还没有完全崩溃的时候,乘坐战车,由张庙堂第五军第二〇〇师阵地向西突围。虽然我考虑到在这种混乱已极的情况下,突围必然是“九死一生”,但觉得这样总比坐着等死好。耿明轩说:“现在突围,固然牺牲很大,但这次战争,我们已尽了最大的力量,即使我们全军覆没,总统也没有理由责怪总司令(杜聿明)作战不力。俗语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在是留得一个算一个。如果不突,在这里的高级将领会被共产党一网打尽,对国家又有什么好处呢?”杜聿明坚持不肯,只说:“你们突吧!我是不突的,就是剩下我一人,我也不走!”经我再三催促,他最后说:“等到天明后再说吧!”

到十时左右,我见杜、邱二人仍不决心突围,乃决心自己单独行动。我将第二六一师师长孙玉田找到陈庄,命他集合该师残余官兵掩护我突围而走。因为他系“杂牌”部队,和我没有历史渊源,又恐他在突围途中将我“出卖”,因此,我向他提出保证,只要他能真正掩护我突出重围,我负责保举他仍任第二六一师师长,在江南重新编组部队。其实我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又有什么力量保举别人呢?不过是为了自身的安全,以此来博取他对我“效忠”而已。

因为杜、邱二人还没有走,自己也不便立即离开陈庄,于是又命孙玉田将部队向陈庄靠拢。孙玉田走后,适第七十军政工处处长范宏亮也来到陈庄。他向我建议说:“现在阵地内到处都是共军,情况混乱已极,除投降外,别无办法可想。现在能向邱先生说话的就只有你,希望你能劝他投降。”还在一九四八年十二月下旬,在陈官庄时,他就劝过我一次,要我转劝杜聿明投降。那时我因为一方面认为自己受了党国的培养,应当为党国效死尽忠,不应该投降变节,一方面又怕杜聿明在战况危急关头将我处决,杀一儆百,所以当时曾警告他不要再向任何人提起投降二字,以免被邱清泉风闻,受到严惩。现在业已崩溃,邱清泉又怀有必死之心,情绪恶劣已极,我更不敢轻于尝试了。我只得对范说:“现在我也不能讲了!还是你自己去讲吧!”当然,我既不能讲,范宏亮就更不敢讲了。

十一时后,情况更加恶化,阵地内到处都发现解放军的口笛声,抓俘虏声,陈庄周围也发生了稠密的枪声,同时兵团部与各军间的有线电话,也时通时断。此时杜、邱、李三人已知道自己死到临头,再无顽抗的余地,经过密议后,决定各寻出路。于是邱亲自电话命令各军,并申明自己从此不再执行指挥职权,各部队可以自寻生路,电话不通的,就亲下手令,派军官传令送达。我久候孙玉田不至,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把生死置之度外,情绪倒反而平静了下来。当兵团部副参谋长董熙及随从副官李某劝我做最后处置时,我都不置可否,仅静坐在掩蔽部内等候最后的结局。到十日晨二时左右,突然接到邱清泉的电话说:“你赶快来吧,现在总司令已接受了你的意见,决定马上由张庙堂第二〇〇师阵地突围,警卫连现正在集合中,只俟你一到,马上就开始行动。”我自从昨晚杜聿明拒绝突围建议后,回想过去几次突围都被杜、邱二人破坏,致造成今天束手待毙的局面,真是“新愁旧怨”一齐涌上心头,当即决定再不和他们联络。现在接到邱清泉的电话,思想上不觉又活动了起来。董熙极力反对说:“现在到了这样山穷水尽的时候,为什么不远走高飞,还要自投罗网呢?”我也知道在崩溃中突围是吉少凶多,但想到自己和杜聿明的私人历史关系,所谓“道德义气”以及参谋长应尽的责任,结果还是去了。

我走进杜聿明的掩蔽部中,杜一言不发,邱清泉强作镇静地说:“现在陈庄三面已被包围,只有西南方一个缺口可走,大家突出重围后,谁能到达南京,谁就向总统报告这次全败经过及今晚的情况。”于是杜聿明走在第一,邱清泉第二,徐州警备司令谭辅烈第三,我走在最后,四人鱼贯地右手搭在前一人的左肩上,由第二〇〇师工兵营营长做向导,由陈庄西南方缺口突围。

我们出陈庄后,因人马拥挤,加以天黑不辨方向,转瞬我就和他们失去了联络。在天明后,我便被解放军俘虏。一九四九年二月上旬,我在山东益都郭庄华东军区解放军官训练团学习时,听到一同被俘的原第五军高参李文衡及邱清泉的随从副官某(姓名忘记)亲向我说:“当时邱清泉突出陈庄后,神经即已失常,时而跑到东,时而跑到西,高声大叫‘共产党来了’!神色慌张地到处乱窜。到十日晨天色大明后,他仍然在张庙堂阵地附近乱转,始终未突出重围,最后死于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