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司马光改掉坏毛病(以“合理性”对抗“必然性”:司马光的理智与悲观)

发布:2023-02-27 15:00:53

文 |陈昂

之前我们说过,王安石曾自述“使得因吏事之力,少施其所学”,他是一个实干家;司马光则说自己“禀赋愚暗,不闲吏事;临繁处剧,实非所长”,不擅长也不喜欢处理繁杂而具体的公文政务。司马光的长项是什么呢?劝谏皇帝、监督宰相、批评朝政,他是宋朝公认的台谏官最佳人选。嘉祐六年(1061)七月,司马光“嘉祐三札”横空出世,辉映千古。

“嘉祐三札”,第一札《陈三德》,第二札《言御臣》,第三札《言拣兵》。第一札说皇帝,第二札说官僚,第三札说军队。从其中可以看出他对宋朝国家整体政治结构的理解。在帝制的金字塔结构当中,皇帝是至高无上的统治者,应当得到尊重,也应当自觉承担起维护王朝长治久安的责任。金字塔的中层承重是官僚,上承皇帝,下治百姓。官僚的利益应当得到承认,但不应当损害国家的整体利益。金字塔的基座是民众,他们是社会资源的生产者。朝廷依靠军队为民众驱逐外敌,保护安全,民众供养朝廷和军队。朝廷要尊重、爱惜老百姓的生命财产,才能有整个国家的长治久安。“嘉祐三札”基于政治秩序构建的合理性论述,处处流露出体民仁爱之情。司马光看透了整个帝制时代中国的政治结构,作为一名史家,他也深刻地洞察了这个政治结构的秩序问题,以及现实隐患,而这些问题及隐患是无法根本消除的。他没有过激地谋求理想主义式的“全盘改造”,而是寻求体制内的变革,对传统和制度尊重但不固守,能改一点是一点,希求以最小的代价谋求王朝问题尽可能地解决。

在八月十七日所上的一篇奏状当中,司马光给仁宗上了一堂简单而又深厚的通史课。他从平王东迁开始,历数“上下一千七百年间,天下一统者,五百余年而已”,以古鉴今,可以“知太平之世难得而易失”,必须珍惜。

从司马光改掉坏毛病(以“合理性”对抗“必然性”:司马光的理智与悲观)

《八相图·司马光》,南宋

司马光作为一名史家,是冷静而清醒的。作为一名大宋忠臣,司马光是实话实说的。过往两千年的历史摆在那里,作为史家、作为大臣,本可以从各个角度纵览横切,选今上爱听的话,陈太平和乐之词。但司马光只是最冷静也最恳切地指出历史的趋势与王朝的无奈:自秦以来,不变的只有帝制,更替的都是王朝。没有一个王朝能守住超过300年,这是制度的稳定带来的王朝更迭,或者说,必须通过王朝更迭去达到制度的稳定。统治天下的不是皇帝,不是王朝,而是制度!是由皇帝、官僚、民众多元势力构成的制度。

司马光是深刻的,他希望皇帝是清醒的,百官也是清醒的。司马光是矛盾的,作为史家,他明知王朝不可能万年长盛,作为忠臣,他希望本朝能够长固基业。在“观察者”与“入局者”两种身份的共同作用下,他以王朝“生存的紧迫性”为动力,力求推动“温和的改变”,以重回“政治的合理性”去对抗“历史的必然性”,这是看清深刻无奈之后的坚定清醒。

收到“嘉祐三札”后,仁宗皇帝是这样做的:第一篇,自己研究学习;第二篇,宰相们学习;第三篇,军队的管理者参考。这种重视程度与对王安石《言事书》的态度形成了鲜明对比。这种区别可能是由于,本质上,王安石是一位经学家,司马光是一位史学家。经学之言高且远,史学之言深且实。遇上仁宗这样比较温和中庸的皇帝,更能打动他的自然是司马光的史家之言。

“嘉祐三札”是司马光作为谏官的亮相之作,也是他政治思想的核心性文件。南宋吕中后来评论说:“司马光辅四朝之规模,尽见于嘉祐入对之三札。”这三篇札子在司马光政治生涯中的地位,大致相当于王安石的《论本朝百年无事札子》。司马光自己特别看重这三篇之中的前两篇,他后来又把几乎同样的内容献给了英宗和神宗两位皇帝,并且对神宗说其“平生力学所得,尽在是矣”。司马光后来行事,也始终遵循着“嘉祐三札”的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