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译注(《荀子》(五))

发布:2023-03-01 07:04:56

译注:方勇 李波

出版:中华书局

不苟

君子行不贵苟难,说不贵苟察,名不贵苟传,唯其当之为贵。故怀负石而赴河,是行之难为者也,而申徒狄能之;然而君子不贵者,非礼义之中也。山渊平,天地齐,齐、秦袭,入乎耳,出乎口,钩有须,卵有毛,是说之难持者也,而惠施、邓析能之,然而君子不贵者,非礼义之中也。盗跖吟口,名声若日月,与舜、禹俱传而不息;然而君子不贵者,非礼义之中也。故曰:君子行不贵苟难,说不贵苟察,名不贵苟传,唯其当之为贵。《诗》曰:“物其有矣,惟其时矣。”此之谓也。

译文:君子做事不以苟且难能为可贵,辩说不以苟且明察为可贵,名声不以苟且流传为可贵,只有符合礼义为可贵。所以怀抱石头投河自杀,这是难以做到的事情,而申徒狄能够做到;然而君子不认为他的行为可贵,因为它不符合礼义的标准。高山和深渊一样平,天和地一样高,齐国和秦国连在一起,从耳朵中进入,从嘴巴中出来,妇女有胡须,卵有羽毛,这些都是难以把握的辩说,而惠施和邓析却加以辩论;然而君子不认为他们的学说可贵,因为它们不符合礼义的标准。盗跖被人们广泛传颂,名声就像太阳、月亮一样,和舜、禹一样流传不息;然而君子并不认为他的名声可贵,因为它们不符合礼义的标准。所以说:君子做事不以苟且难能为可贵,辩说不以苟且明察为可贵,名声不以苟且流传为可贵,只有以符合礼义为可贵。《诗经》中说:“虽有其物,但须合时宜。”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君子易知而难狎,易惧而难胁,畏患而不避义死,欲利而不为所非,交亲而不比,言辩而不辞。荡荡乎,其有以殊于世也。

译文:君子容易结交却不可亵渎,容易恐惧却不可胁迫,害怕患祸却甘愿为正义而死,想得到利益却不做不正当的事情,与人亲密交往却不结党营私,言谈善辩却不玩弄辞藻。胸怀坦荡啊,他和世俗是不同的。

君子能亦好,不能亦好;小人能亦丑,不能亦丑。君子能则宽容易直以开道人,不能则恭敬繜绌以畏事人;小人能则倨傲僻违以骄溢人,不能则妒嫉怨诽以倾覆人。故曰:君子能则人荣学焉,不能则人乐告之;小人能则人贱学焉,不能则人羞告之。是君子、小人之分也。

译文:君子有才能也美好,没有才能也美好;小人有才能也丑恶,没有才能也丑恶。君子有才能就宽容大度、诚心诚意地开导别人,没有才能就恭敬谦逊地小心对待别人;小人有才能就傲慢邪僻地凌辱别人,没有才能就妒嫉诽谤来倾轧别人。所以说:君子有才能,那么人们以向他学习为光荣没有才能人们也乐意告诉他;小人有才能,那么别人以向他学习为耻辱,没有才能人们也羞于告诉他。这就是君子和小人的区别。

君子宽而不僈,廉而不刿,辩而不争,察而不激,寡立而不胜,坚强而不暴,柔从而不流,恭敬谨慎而容,夫是之谓至文。《诗》曰:“温温恭人,维德之基。”此之谓矣。

译文:君子宽容却不懈怠,方正却不伤害别人,善辩却不争吵,明察却不偏激,为人正直却不盛气凌人,坚定刚强却不凶暴,宽柔和顺却不随波逐流,恭敬谨慎却从容不迫,这就是最好的礼义了。《诗经》中说:“温和谦恭的人啊,以道德为根基。”说的就是这种人。

君子崇人之德,扬人之美,非谄谀也;正义直指,举人之过,非毁疵也;言己之光美,拟于舜、禹,参于天地,非夸诞也;与时屈伸,柔从若蒲苇,非慑怯也;刚强猛毅,靡所不信,非骄暴也。以义变应,知当曲直故也。《诗》曰:“左之左之,君子宜之;右之右之,君子有之。”此言君子能以义屈信变应故也。

译文:君子推崇别人的美德,褒扬别人的优点,并不是阿谀奉承;公正地议论、直率地指出别人的过错,并不是诽谤污蔑;称说自己的美好,可以和舜、禹相比拟,和天地相参配,并不是狂妄荒诞;随着形势的变化或屈或伸,柔顺得像蒲苇一样,并不是胆小怕事;刚强勇猛,从不向人屈服,并不是骄横凶暴。这是因为能根据道义随机应变,懂得因时或伸或屈的缘故,《诗经》中说:“向左向左,君子宜于在左;向右向右,君子也常在右。”这是说君子能根据道义时屈时伸地应付变化。

君子,小人之反也。君子大心则天而道,小心则畏义而节;知则明通而类,愚则端悫而法;见由则恭而止,见闭则敬而齐;喜则和而理,忧则静而理;通则文而明,穷则约而详。小人则不然,大心则慢而暴,小心则淫而倾;知则攫盗而渐,愚则毒贼而乱;见由则兑而倨,见闭则怨而险;喜则轻而翾,忧则挫而慑;通则骄而偏,穷则弃而儑。传曰:“君子两进,小人两废。”此之谓也。

译文:君子,与小人相反。君子往大的方面用心就会敬重上天而遵循天道,往小的方面用心就会畏惧道义而有所节制;聪明就会明智睿达而触类旁通,愚钝就会端正诚恳而遵守礼法;被任用就会恭敬而有礼,不被任用就会肃敬而庄重;高兴时就会平和而守理,忧愁时就会冷静而理智;显达时就会文雅而明智,穷困时就会简约而安详。小人就不这样,往大的方面用心就会轻慢而凶暴,往小的方面用心就会邪僻而倾轧;聪明就会巧取豪夺而奸诈,愚钝就会凶残而作乱;被任用就会高兴而傲慢,不被任用就会怨恨而阴险;喜悦时就会轻薄而浮躁,忧虑时就会垂头丧气而胆小怕事;显达时就会骄傲而偏邪,穷困时就会自暴自弃而神情沮丧。古书上说:“君子在不同的两种情况下都会进步,小人在不同的两种情况下都会堕落。”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君子治治,非治乱也。曷谓邪?曰:礼义之谓治,非礼义之谓乱也。故君子者,治礼义者也,非治非礼义者也。然则国乱将弗治与?曰:国乱治之者,非案乱而治之之谓也,去乱而被之以治;人污而修之者,非案污而修之之谓也,去污而易之以修。故去乱而非治乱也,去污而非修污也。治之为名,犹曰君子为治而不为乱,为修而不为污也。

译文:君子治理安定的国家,而不治理混乱的国家。这是什么意思呢?回答是:合乎礼义叫做安定,不合乎礼义叫做混乱。所以君子治理符合礼义的国家,不治理不符合礼义的国家。那么国家混乱就不治理了吗?回答是:国家混乱而去治理,并不是依据原有的混乱去治理它的意思,而是先除去混乱外加以治理;人的品行有污秽需要整治,并不是在污秽的基础上去整治它,而是去掉污秽换上美好的品行。所以去掉混乱并不是治理混乱,去掉污秽并不是整治污秽。治理作为一个名称,就好比说君子治理安定的国家而不治理混乱的国家,做美好的事而不做污秽的事。

荀子译注(《荀子》(五))